翟云升《隶篇》版本考
摘 要 清翟云升所作《隶篇》四十五卷，三续而成完书。《隶篇》一书是研究隶书，临写隶书的权威工具书，但该书初刻、续刻本的刊刻者、刊刻年份，各家著录存在许多分歧。其道光间刊行者仅有翟氏五经岁遍斋家刻本一种，至于所谓许梿、杨以增刻道光本，皆子虚乌有者。而光绪年间宜都杨守敬有《隶篇》重刻本，其刊刻时间于今也可确定为光绪五年。
关键词 《隶篇》 版本 翟云升 许梿 杨以增 杨守敬
分类号 G256.22
A Study on the Editions of Zhai Yunsheng’s Li Pian
Xie Shuming
Abstract Li Pian， with altogether forty-five volumes， was written by Zhai Yunsheng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whole book was finished after three times of continuation. This book is considered as the definitive guide to researching and copying Li calligraphy. However， differences do exist on the record of the publishing years and publishers of the original and later versions. The block-printed edition of Zhai’s Wu Jing Sui Bian Zhai was the only text published in the Dao Guang period， and the so-called texts published by Xu Lian and Yang Yizeng actually didn’t exist. In the Guangxu period， Yang Shoujing of Yi Du republished this book. Nowadays we can make sure that Yang’s text was published in 5th year of the reign of Guangxu.
Keywords Li Pian. Edition. Zhai Yunsheng. Xu Lian.Yang Yizeng. Yang Shoujing.
清代翟云升的《隸篇》是研究隶书，临写隶书的权威工具书，至今被奉为圭臬，但该书初刻、续刻本的刊刻者、刊刻年份，各家著录存在许多分歧，至今没有澄清。本文就这一问题进行探讨，就教于方家。
《隶篇》是一部以部领字、以摹代临的隶字双钩大字典。翟云升（1776-1858），字舜堂，号文泉，掖县（今莱州）人。道光二年（1822）进士，授粤西知县，以母病老不仕。一生淡泊名利，以著述终老。翟云升贯通经史，尝谓“岁读五经无少闲”，并且命其书斋曰“五经岁遍斋”。翟氏尤精小学，时人评曰：“《说文》之学拟严（可均）、段（玉裁），音韵之学比顾（炎武）、江（永），训诂之学等郝（懿行）、王（引之）”[1]255。又杨以增在《隶篇》序中提到翟氏“性耽六书，尤嗜隶古、吉金、乐石，搜奇日富，盖寝食于中四十余年。”[2]1可见翟氏也是书法家、金石学家，其书法水平可与乃师桂馥相颉颃，无怪乎叶名沣在给翟氏的信中评价他的隶书：“自我朝桂未谷先生萃汉之华，专心复古，可称绝学。先生实得其传，桂君而后，当推先生为第一。海内共称，良非溢美”[3]45。
1《隶篇》版本问题的由来
《隶篇》一书自刊刻之后大为流行，习隶书者多爱之。至民国十三年（1924）又为上海扫叶山房影印发行，并重新命名为《隶书大字典》。新中国成立后各大出版社相继影印发行，比较有影响的是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该本在影印出版时做了必要的说明：“《隶篇》十五卷、续十五卷、再续十五卷、再续增本十五卷，清人翟云升编撰。这是一部隶字形义字典。字形选自汉魏吉金、石刻。前十四卷依《类篇》体例按部类排列，所收各字均注明出处，并解释字义，说明正、借、别体及其源流。第十五卷为偏旁及隶变通例。本书是汉字发展、隶法源流研究者和书法篆刻工作者的重要参考书。今据翟云升家刻本及杭州许梿刻本拼合缩印为十六开上下两栏。原书常有字体横跨两页者。爲了使字体完整，便于阅览，作了必要的拼版，因而出现了一些空白，请读时注意。”[2]此项说明，简明扼要，但于翟书版本语焉未详。此影印本何者为翟云升家刻本？何者为许梿刻本？二者刻版时间又是如何？皆未予说明。
下面我们来看一看各家书目的著录情况：
（1）《文字音韵训诂知见书目》03780条：《隶篇》不分卷，翟云升撰，稿本。山东省博物馆。
03784条：《隶篇》十五卷《金石目》一卷附《索引》一卷《续隶篇》十五卷《续金石目》一卷《隶篇再续》十五卷《再续金石目》一卷，清翟云升撰，日本明治二十九年（1896）石印本（按：据学苑汲古网对南开大学所藏此书附注可知，此本是“依道光十七，十八年原刻本石印”）。南开大学图书馆[4]182。
（2）《增订书目答问补正》：《隶篇》十五卷，《续》十五卷，《再续》十五卷，翟云升。自刻本。范（希曾）补：许梿刻本，光绪间宜都杨守敬刻本。（孙）文泱按：中华书局据翟云升家刻本及杭州许要（“要”字衍）梿刻本拼合缩印，1985。《续修四库全书》第241-242册影印上海辞书出版社藏清道光间刻翟氏五经岁遍斋刻本[5]115。
（3）《中国古籍总目·经部》：《隶篇》十五卷，《续》十五卷，《再续》十五卷，清翟云升撰，道光十八年杨以增等刻本。北京大学图书馆、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天津图书馆、南京图书馆。民国十三年上海扫叶山房影印本。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辽宁省图书馆、湖南图书馆[6]1098。
（4）《贩书偶记附续记》：《隶篇》十五卷，《续》十五卷，《再续》十五卷，东莱翟云升撰，道光十七年至十九年精刊[7]90。
（5）《金石书录目》：《隶篇》十五卷，《续》十五卷，《再续》十五卷，清东莱翟云升（文泉）著，道光十七年自刻本。宜都杨氏重刻本[8]。
（6）《东北地区古籍线装书联合目录》：《隶篇》十五卷，《续》十五卷，《再续》十五卷，清翟云升撰，清道光十七年至二十四年刻[9]293。
（7）《复旦大学图书馆古籍籍目初稿补编》：《隶篇》十五卷，《续》十五卷，《再续》十五卷，清翟云升撰，道光十七年（一八三七）许梿刊本，十册[10]20。
（8）《中国丛书广录》：《邻苏园金石丛书》，杨守敬编，清光绪宜都杨氏刻本。筠清馆金文五卷，清吴荣光撰；小蓬莱阁金石文字不分卷，清黄易辑；隶篇十五卷，清翟云升辑；楷法溯源十四卷，清潘存辑；望堂金石文字初集分卷二集不分卷，杨守敬摹；好大王碑（未刊行）[11]623。
以上八种书目在《隶篇》刊刻问题上存在几种不同的说法，总括而言，翟书版本似有四种：一是翟氏家刻本，一是许梿刻本，一是杨以增刻本，一是光绪间杨守敬刻本。惟前三者刊行时间集中在道光十七年至二十四年间，似非常理，不免令人生疑。翟书真的有四种刻本吗？如果有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2许梿刊刻说
许梿（1787—1862），字叔夏，号珊林，浙江海宁人。道光十三年（1833）进士，道光十六年（1836）任平度知州，道光二十三年（1843）捐升知府[12]。许梿工书法，尤擅篆书与欧楷，又精通文字学、医学、金石学，擅于著述，有《六朝文絜》、《古韵阁宝刻录》等。许梿刻书，所刻之书往往亲手写样上板，书写工丽，校刊精审，为藏书家所喜爱。比较有名的是咸丰八年（1858）许氏刊刻的《古韵阁宝刻录》。
许梿在《古韵阁宝刻录》序言中曾提到《隶篇》刊刻一事。“迨甄叙得山左平度牧，公务繁猥，匪遑启处，然犹于吏牍之余，访北齐郑述祖天柱山铭。攀藤缘葛，危至不能容足，于风日中毡拓一纸以归。时东莱翟进士文泉刊其所著《隶篇》一书，征引两汉古刻亦有取贷于余者。余莅平度七年，廨署为汉胶东相故第……咸丰八年岁在箸邕敦牂余月海宁许梿书于苏台之黄武镜斋，时年七十有二。”[13]286许梿于道光十六年（1836）任平度知州，且“莅平度七年”，也就是说许梿在道光十六年（1836）至道光二十三年（1843）之间官之于山左。
又《山东文献集成》影印山东大学图书馆藏清道光十七年至二十四年翟氏五经岁遍斋精刻本《隶篇》[14]253（按：《山东文献集成》之所以著录为道光十七年至二十四年刻，是因《隶篇》为陆续成书之作。先是有道光十七年至十八年《隶篇》初刻本，后翟氏又不断获得金石拓本资料，遂于道光二十四年在初刻本的基础上进行续刻工作。）和《续修四库全书》[15]影印本《隶篇》，扉页均有篆文牌记“道光十七年五月开雕十八年六月成”，此牌记记录了《隶篇》的刊刻时间，这与许梿所说“时东莱翟进士文泉刊其所著《隶篇》一书”在时间段上相吻合。且许梿该序言作于咸丰八年（1858），时年许梿七十二岁，距其去世仅四年，即便是在他七十二岁之后刊刻《隶篇》一书，这也与诸家著录所谓道光十七年许梿刊版相龃龉。既然许梿知道翟云升在道光十七年之后刊刻《隶篇》，又许梿与翟云升过从甚密，想必许梿不会另行刊刻《隶篇》。又据《复旦大学图书馆古籍籍目初稿补编》，知复旦大学有《隶篇》三部，均著录为许梿刊版。笔者遂请复旦大学中文系张莹学妹代为核查，张莹学妹甚是细心，无论书名页、牌记页、还是序言页悉为拍照传送（见图1、2）。所拍各页均与《山东文献集成》影印山东大学图书馆藏翟氏五经岁遍斋刊本《隶篇》相同（见图3、4）。既如此，许梿刊刻《隶篇》一说不成立。
许梿虽未曾刊刻《隶篇》一书，却给翟云升提供过石刻拓片。翟云升《隶篇》自序云：“余又伏处海濒，见闻并隘，猥欲捊盈卷轴，岂易为功。赖诸同志不吝所藏，竞相餽遗，积数十年，得溢百种，群分类聚，连缀成篇。然而粗具规模，尚多罣漏。非有卫荆居室之节，不无冯煖弹剑之思。是后复征遗佚，相继登来。余以甲子馀年，因此区落而广益之，乃为厚幸耳。同志者谓蒙古奎榆邨观察昌、钱塘吴仲云观察振棫、石埭方友山司马熙、海昌许珊林刺史梿、元和张六琴巡政禄卿、汉阳叶润臣名沣、道州何子贞绍基、何子毅绍业、海丰吴子苾式芬、日照许印林瀚、安邱王菉友筠、诸城刘燕庭喜海、李月汀璋煜、蓬莱葛瀛宾元昶、栖霞牟农星房、潍县谭怡堂均讚、郭次虎熊飞、刘徽五文典、陈敬堂官侨、陈寿卿介祺、胶州张不群群燕、孙贻亭荣曾、孙云舫荣炅、傅铁峦赓巖、柯康侯名晋、孙渥田既堂、张小云祖樾、同邑吕筠庄延庆诸君子也。道光十有五年岁在乙未秋八月东莱翟云升书。”[2]2翟氏自序与许梿在《古韵阁宝刻录》序言中所说的“征引两汉古刻亦有取贷于余者”相互印证。许梿为翟云升提供拓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许梿为《隶篇》的两处题签，一处是篆书“隶篇”二字，落款为楷书“杭州许梿题”；一处是篆书“隶篇续再续”，落款“道光十八年九月许梿题”亦为篆书。以上应该就是许梿与翟云升《隶篇》的关系。之所以有人认定为许梿刊刻《隶篇》，亦是受许梿题签影响的缘故[16]97。
3 杨以增刊刻说
杨以增（1787-1855），字益之，号至堂，别号东樵，山东聊城人。清代著名藏书家。道光二年（1822）进士，官至漕运总督，两湖河道总督。杨氏为清末四大藏书家之，先后所收书达10余万卷，建藏书楼为“海源阁”。
潍县陈官俊在道光十八年（1838）《隶篇序》中提及杨以增诸人。陈官俊言到：“此书于诸字悉为著明，或因委而溯原，或假宾以定主。可以扶群经之绝学，祛字书之积习，破世俗之拘墟。偶有忽遗，犹申绪论，非所笃信，时复阙疑。此虽袭前人之成迹，而详审奚翅倍之。既无从指其疏，又安得目为滥耶？枕中之藏，不宜终秘，为付剞劂，公诸同好可乎。怡堂（谭均讚）以为然，欣然为董其事。先是聊城杨东樵观察（杨以增）闻文泉有是作，嘗欲为梓行，乃合谋。而同邑诸戚好，及一时之巨公官吾东者，又乐与赞成焉。去年（道光十七年）夏五月，遣工抵莱，就文泉所开雕，文泉馆诸从叔稺桥丈之来薰园。晨夕考诚，并校舛误，越年余而工告竣。为书简端，以志不朽。道光十八年夏五月平寿伟堂陈官俊序。” [2]1序言中说到杨以增等人为帮助翟云升刊刻《隶篇》做过一番谋划工作，同时又有翟氏同邑的亲朋和当地官员的帮助，最终于道光十七年五月（1837）在翟氏家中刊刻《隶篇》，道光十八年（1838）刻完《隶篇》十五卷。其后又于道光十八年（1838）九月刊刻《隶篇续》十五卷和《隶篇再续》十五卷。由是可知《隶篇》一书的刊刻是集众人之力完成的，但这并不能说明杨以增等人就是《隶篇》的版权拥有者，而真正的版权拥有者还是翟云升。这从《隶篇》的木版世代保存在翟家亦可确认，今人崔天勇在《翟云升与其木版<隶篇>》中提到：“1953年翟云升的后裔翟承同志令其女，将这些历经百年沧桑的世传家藏珍宝——《隶篇》全书原木刻印版670块，捐献给了国家，现由莱州市博物馆收藏” [17]340。《隶篇》自刊刻一开始就在翟云升家，且世代由翟氏后人保管，可知《隶篇》一书实为翟氏五经岁遍斋家刻本确切无疑。
4杨守敬刊刻说
杨守敬（1839—1915），字惺吾，号邻苏，晚年自号邻苏老人，清末藏书家、书法家、历史地理学家、金石学家、版本目录学家。湖北宜都人。同治初举人，为黄州府学教授。一生著述丰富，有《水经注疏》《学书迩言》《楷法溯源》等。
杨氏于光绪年间将《隶篇》十五卷辑入《邻苏园金石丛书》，此说只见于上文几家书目的著录，且几家书目于该书藏于何处，均语焉不详。笔者遂对杨守敬所刊《隶篇》一书存世情况进行深入挖掘，幸而搜到“博宝拍卖”网于2014年12月举办的黄仲琴藏书专场，有《邻苏园金石丛书》之一种清吴荣光《筠清馆金文》一书。《筠清馆金文》第一页A面刻有“邻苏园金石丛书”，B面有长方形牌记“宜都杨氏辑刊”，第二页A面有“邻苏园金石丛书目”，由该《书目》可知《隶篇》十册[18]。又杨守敬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二十五日和六月十一日在写给倪文蔚的信中谈及重刻《隶篇》一事[19]108-132。杨守敬在这两封信中主要谈到为倪文蔚刊刻《古今钱略》因缺少木板，导致刊刻工作暂停。这时杨守敬之友张瑜生欲重刻《隶篇》，杨守敬“恐停工人散即难复聚”，故让刻工为张瑜生刊刻《隶篇》。杨守敬于五月二十五日信中说到：“因之工人住手近一月，适值葑门张瑜生重刻《隶篇》，敬因让其刻之，现《隶篇》亦告竣，刻字人甚多，书亦斟酌尽美。”又六月十一日杨守敬在信中言及“友人张瑜生欲刻《隶篇》，商之于敬，敬因刻样（《古今钱略》）未校定，恐停工人散即难复聚，故让其刻一月，岂敢故搁《钱略》而别刻他书乎？”由这两封信可知《隶篇》的重刻时间是在光绪五年（1879），而《隶篇》的刊刻工作应该是杨守敬及其友人张瑜生共同完成的，一方面刊刻《隶篇》的工人是杨守敬召集而来的，且与刊刻《古今钱略》者是一批人。另外张瑜生刻《隶篇》乃是商之于杨守敬，至于是谁出资刊刻，这从《邻苏园金石丛书》与《飞青阁金石丛书》[20]231均收有《隶篇》一书可看出，杨守敬应该是《隶篇》的主要出资出力者，而杨氏友人张瑜生于《隶篇》刊刻一事，其功劳亦不能湮没。
5 结论
至此，翟云升三续而成的《隶篇》，其刊刻情况已然明晰。道光十七年（1837）开雕十八年（1838）成的《隶篇》初刻本和道光二十四年（1844）的续增刻本，均为翟云升五经岁遍斋刻本，并无所谓许梿、杨以增刻本。而一些书目著录有杨守敬光绪间《隶篇》重刻本，于今也可明确杨守敬重刻《隶篇》的具体时间是光绪五年（1879）。以上所得结论可纠正中华书局《隶篇》影印说明之误及众多书目著录之讹。
本文经杜泽逊师、王小婷师审订，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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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树明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收稿日期：2017-02-24，编校：马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