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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爱玲母亲的蓝绿时代

    时间:2023-06-24 12:35:07 来源:正远范文网 本文已影响 正远范文网手机站

    小姑留学,成全了她

    1924年,张茂渊出国留学。

    张茂渊留学,当然是替自己着想。她不愿任青苔丛生的深深庭院霉锈了自己的青春,她要做新式女子,要在广阔的天地里羽翼试飞。但,回过头来看,这个留学事件,倒成全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她的嫂子黄素琼。

    小姑要留学,在黄素琼听来,无疑吹响了新生活的嘹亮号角。小姑从此可以不必重复自己的命运:嫁给所谓门当户对的遗少,如绣在精致屏风上的彩凤,表面光彩内心黯淡呕心喋血地过活。在这件事上,黄素琼的兴致一定比张茂渊还要高昂。因为不能,所以高亢。让我们纵情想象,美丽的嫂子黄素琼,拉着年华正好的张茂渊,兴兴头头,奔走在布铺和裁缝铺之间,挑选好衣料,布置出行的行头。可不就是翩飞金丝银线的甬道间的两只彩蝶吗?

    但,热情过后,黄素琼的内心一定陷入悲凉。小姑走了,剩下自己还在“屏风”上嵌着,如何心甘!

    忽然,一道霹雳在心头炸响。何不和小姑一道出国?

    她被这个念头震悚了。有家有夫有儿女,羁绊重重,提出来,会遭人嘻笑。若是一意孤行,则失去人心,甚至亲手毁掉家……

    但,黄素琼毕竟是湖南人,在她理念中,“湖南”与“勇敢”是同义词。她受想象蛊惑,却不会被想象吓倒,她感性有余,却也不乏理性。接下来,她开始冷静地考虑,伴小姑留学的可行性。

    她告诉自己:小姑留学,这是天赐良机,是老天对自己的有意成全。她一甩额前刘海: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有足够的智慧和策略。

    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张茂渊乐意嫂子作陪。再说,她有满满几大箱古董壮胆:和弟弟黄定柱平分家产所得。对欲指责其抛夫离子的家族尊长,这个理由够冠冕堂皇;对亲见她内心苦闷的佣人,这个理由够理直气壮。遗少丈夫张廷重,虽然不满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撇下4岁的女儿张爱玲、3岁的儿子张子静,和小姑逍遥欧游。

    拒做怨妇,热身飞翔

    张爱玲《对照记》里有许多黄素琼的玉照。许多女人自升级为母亲,心理上便自甘退居二线,老树让位于花骨朵。但这种意识,黄素琼没有。她仍维持着清纯少女状。母性和妻性,都是太陈旧的套子,她不耐烦过早套上。

    黄素琼有精神洁癖。她历来和“人母”、“人妻”谨慎地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她目光警惕,好像有些怕,怕生活的污水出其不意泼了一身。

    因为心志高远,黄素琼的少妇岁月并不如意。张爱玲回忆中,母亲总是不快乐的:“我记得每天早上女佣把我抱到她床上去,是铜床,我爬在方格子青锦被上,跟着她不知所云地背唐诗。她才醒过来总是不甚快乐的,和我玩了许久方才高兴起来。我开始认字块,就是伏在床边上,每天下午认两个字之后,可以吃两块绿豆糕。”

    她历来不肯耽于母性。她愿意脱离角色,在自己的世界里天马行空。因为,现实世界,让自己精神一振的东西太少太少。唯有聪慧的女儿,如一轮红日,让她看到新生的光明。

    张廷重看重的西洋化的物质文明,黄素琼显然更关注精神文明。

    她的精神内存条中,感性和理性均衡。身随心走,心随身至。她没有身心割裂之痛。她一直是囫囵的,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要。早在张廷重捧戏子、吞吐阿芙蓉、馆藏姨太太时,她的和美新式家庭梦便玉碎,她本来可以力求瓦全的,以一双儿女的名义,做一个衣食无忧的怨妇,安全地享受原配的待遇。或许,她也试图以美丽、才情为抓手,拽住向旧轨道滑去的丈夫,夫妻并肩向光明处齐飞。但她终于明白,不是自己不够美丽,不是自己不够可爱可敬,不是丈夫不够爱自己,而是,遗少身份的他,在新时代里无法安置自己,只能向着那个业已消逝的旧时代鞠躬,麻醉尴尬畸零人的痛感。他严重缺少新生活所必需的意志软件,渐渐失去了爱一个新式女子的能力。她也曾一再以回娘家的方式软抵抗,但她没有以恶习抗恶习,当她明白,凭她个人的力量,无法拉住随波逐流的张廷重的身心时,她便顿悟:走自己的路,由他折腾吧。

    她全力打造着自己,便将暗自饮泣的时间都用来练习英语、弹琴。学习自然是枯燥的,可她是学校迷,因为迷恋,所以尽兴。

    看起来,黄素琼为出国准备就那么几天,实则,自她嫁入张府,甚至,在她待字闺中时,她便准备着向另一个自己完全陌生而又无时不向往的天地飞翔。为了这一天,她准备的太久太久了。

    黄素琼是以痛哭的方式庆贺自己的留学梦成真。

    这种哭,当然也有割裂前的不舍,毕竟和张廷重青年结发,新娘崭新的憧憬寄放于他,且为他生下一双可爱儿女,但,这种哭,音韵嘹亮,更是奏响新生活乐章的过渡曲。

    哭罢后整顿衣裳敛起容,登上前往英伦的客船。从那时起,她改名黄逸梵,“逸”,是行走的姿态,插翅的轻捷;“梵”里自有禅意,“清净”,“净修梵行”。“逸梵”,当是开启她蓝绿时代的笛音。

    可想,在豪华的游轮上,当优雅的男士前来请教芳名,她轻启朱唇,吐出“黄逸梵”三字,人生就此展翅,独属于她的蓝绿时代訇然拉开了序幕。

    欧游岁月,如锦如缎

    黄逸梵投身新生活的姿态,是优雅的。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校迷。没有经过魔鬼式学习生活操练的她,对学校,怀着罗曼蒂克式的迷恋。她迷恋学校的空气,向上的,积极的,文艺的,多情的,有着无数的可能与转机。张爱玲,是在学习上花过苦功,稳打稳扎一路考过来的,对于学习本身的枯燥性及个中乐趣,体会要比其母深刻得多。因此,张爱玲没有抬举黄素琼的“学校迷”,说“不过在她纯是梦想与羡慕别人”,言外之意,她没有严格的学生生涯。在欧洲进美术学校,张爱玲以为太散漫,不算。

    进美术学校和在侨校教书,在张爱玲视角里,都是玩票性质,重在参与,过过学校瘾罢了。张爱玲没有粉饰其母。

    是的,黄逸梵的求学,和真正的女学者或艺术家相比,便显得轻飘。

    再看黄逸梵的照片,《对照记》里一张题为“在伦敦,一九二六”的照片,可显现出黄逸梵的蓝绿时代的飞鸿雪泥。侧身照,卷发,或许是当时最流行的发式,眉如远黛,杏眼含愁,唇红灼灼。双手交叉抵于下巴,腕骨历历,灿灿的金镯子。膝上一角蓝绿外套。她在学油画,自己亦是油画中人。

    有段时间,黄逸梵学唱歌。“我母亲学唱,纯粹因为肺弱,医生告诉她唱歌于肺有益。无论什么调子,由她唱出来都有点像吟诗,而且她的发音一来就比钢琴低半个音阶,但是她总是抱歉地笑起来,有许多娇媚的解释”。不知为什么,谈到母亲的才情,爱玲的笔调便有了调侃的意味。这是张爱玲身上的“世俗”成分在向黄逸梵的“小资情怀”叫板与颠覆。当母亲将钢琴、音乐等作为淑女必备的才艺软件,要求爱玲务必掌握时,她有了抗拒之心。

    正如爱玲很早便洞察的,黄逸梵非学者,她是社交中人。

    麻将、舞场、弹琴、吊嗓、油画……黄逸梵没有专而精的,她学得泛化。这些是跻身上流的精神道具与行头。对她而言,自由呼吸西方文明,便已大功告成。

    经过英伦的雾的洗礼,这位曾裹着小脚的旧式小姐西洋化了。她踏着三寸金莲轻倩地横跨两个时代。

    英伦的岁月无疑是飞扬的、放恣的。姑嫂联袂,到瑞士阿尔卑斯山滑雪,小脚嫂子比大脚姑子滑得还要好。可以想象,白雪皑皑的山路上,抛掷下多少你追我逐的愉悦笑声。姑嫂组合,别具魅力,无疑有着相当的回头率。

    在张茂渊眼里,黄逸梵是可佩服的。只有惺惺相惜,没有哂笑。黄逸梵发音比琴声低半个音阶,张茂渊也没有不耐烦,乐意为她弹奏,任她按着自己的肩,“啦啦啦”地吊嗓子。姑嫂的敌意在她俩身上几乎不存在。她俩永远有默契,或许是古今最完美的姑嫂组合。

    有一天,黄逸梵收到了一封信。张廷重的一张照片,在照相馆的硬纸夹上题了一首七绝:”才听津门金甲鸣,又闻塞上鼓鼙声。书生自愧拥书城,两字平安报与卿。”

    唯有古体诗方能抒发如此蕴藉的相思之情。

    以往催她回来,答应戒毒,遣散姨太太的保证书,她都是一笑了之。然而,看了这张照片,品咂这首绝句,黄逸梵的心,还是动了。

    一声“书生”,一声“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新婚时光宛如眼前。

    黄逸梵怀揣着新女性的十八般才艺,和振兴全家的梦想,偕小姑踏上了回国的道路。

    回国之旅,心碎的屋

    张廷重决心洗心革面。他从天津搬到上海,在新的地方,以全新面孔,隆重迎接黄逸梵的回国。

    黄逸梵回来了,裹挟着新鲜的空气。

    面对在英国贵妇丛里打过滚的黄逸梵,张廷重有了久别胜新婚的心跳。

    无疑,他受到了震撼。面对着被西洋文明洗礼的黄逸梵,面对着她身后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时代气息,张廷重无疑有着相当的挫败感。鸦片、姨太太之流,在黄逸梵的烫发、西洋衫面前,多么黯淡呀。

    再不努把力,自己会被时代淘汰,会被眼前的女人淘汰出局的。

    张廷重有了思齐之心。与香浓软艳的娇妻共剪西窗烛时,他枕前发尽千般誓,表示要痛改前非。黄梵逸信了他,将他送到医院去,希望生理的心理的精神的一切痼疾都在医院里得以消除。

    花园洋房、狗、花、童话书、蕴藉华美的亲戚朋友,黄逸梵带来了希冀营造一个文明的艺术的理想洞天。她有着全新成套的打造夫女计划,她在一一实施。她教张爱玲画画,弹钢琴,学英文。她很享受亲手打造洋式淑女的过程。

    张爱玲视黄逸梵如宗教,与黄逸梵有关的一切都是亲切有味的。《小说月报》上正登着老舍的《二马》,杂志每月寄到了,黄逸梵坐在抽水马桶上看,一面笑,一面读出来,张爱玲亦靠在门框上笑。文艺的毛毛雨,随风潜入夜,润人细无声。如此润泽的文艺时空下,滋生出天才张爱玲似乎是必然。

    张爱玲有件淡蓝色薄绸衫,印着一蓬蓬白雾。T字形白绸领,她以为穿着傻头傻脑的,并不怎么喜欢,只感到亲切。她穿着这件衣服照相,黄逸梵替照片着色。一张小书桌迎亮搁在装着玻璃窗的狭窄的小洋台上,北国幽暗的午后。张爱玲在边上看着,杂乱的桌面上有黑铁水彩画颜料盒,细瘦的黑铁管毛笔,一杯水。黄逸梵把她的嘴唇画成薄薄的红唇,衣服也改填最鲜艳的蓝绿色。

    蓝绿,是从黄逸梵心田里泼溅出的生命汁液。

    没有黄逸梵的蓝绿时代,便没有张爱玲的大红大紫。但天才的成长,还需要一个硬件:激烈的戏剧冲突。

    张廷重把病治好之后,又反悔起来,不拿出生活费,要黄逸梵贴钱,想把她的钱逼光了,那时她要走也走不掉了。我疑心,这是家庭中某个以“高人”自居的人出的主意。时代压迫张廷重,他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但,黄逸梵近距离的压迫,却使他惶惑不知所措。甜美的娇妻成了他的梦魇。他竟糊里糊涂地听从。

    黄逸梵识破了他的伎俩。本来,这也并不高明。

    黄逸梵是可以胁迫的吗?我替张廷重叹息。看来,他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妻子啊。

    久别重逢之喜,给两颗渐行渐远的心涂上一层蜜,蜜被贪婪舔噬后,只有离心离德。黄逸梵站在架设的理想长空里往下看,只看得满身满心的愤慨。于是,激烈的争吵。一吵两年。黄逸梵气急之下,并没有忽视张爱玲的教育。她像拐卖人口一样将张爱玲送进新式学校。文学史证明,黄逸梵此举多么重要。

    1930年,黄逸梵眼看救世主做不成,利索地拿出西洋作派,请了外国律师,协议离婚。张廷重绕室三匝,几欲拿笔签字,却又放下—如童年的他绕室吟哦,为背不出书而烦恼,张廷重的面目历来漫漶,他留给我们的,只有一个绕室的苍凉背影。

    连外国律师也瞧得出,张廷重其实是舍不得黄逸梵的,转而问黄逸梵是否改变心意。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黄逸梵,只要她一个心软,一切又恢复如初。但黄逸梵道:我的心意已经像一块木头。

    面对着外国律师同情的目光,张廷重面上一红,自尊一伤,便是十分不舍,也只能签字同意。

    这次,真的是一书成谶了。心,碎了。家,破了。

    黄逸梵一直叫张爱玲不要怪张廷重。这是她作为新式女人的大度与文明。但我总疑心,他的不够好,才是她独自试飞的外力。她恰好逮住了他的错,继续着自己的蓝绿时代。如若他够好,她岂非永做一只嵌在旧式家庭屏风里的黯淡彩凤?

    张廷重的不够好,才是对黄逸梵的成全。这点,黄逸梵飞得越远、越高,看得越分明。

    培养爱女,历尽艰辛

    离婚后,黄逸梵搬往法租界居住。张茂渊在哥哥感情最脆弱的时候,没有宽慰,而是,在他的心上又扎一刀:她干脆地、直接地搬去和黄逸梵同住。

    她俩买了白色汽车,请了白俄司机,还有法国厨师。多么值得抒情的单身生活!

    真是铁三角—张爱玲时来凑数。

    在黄逸梵公寓里第一次见到生在地上的瓷砖浴盆和煤气炉子,张爱玲大感安慰。父母离婚后,她反倒拥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家。两个家里,她都被奉为重心。在两个家中,她各取所需,各乐所得。

    中西冲突,新旧冲突,两个家冲突,多种不可调和的矛盾纠集一起,皆是一笔笔不可多得的成才资源:天津黄逸梵的家,来自大洋彼岸的洋装和玩具构筑的亲情时空,黄逸梵和张茂渊组合的女子公寓式的家,姨太太、继母、遗少父亲、身心孱弱的弟弟……它们一起成了张爱玲绚烂而广阔的成才背景。

    所谓天才,其实是这么一步步被冲突逼就的。

    黄逸梵的身体是长翅膀的。

    1930年初,黄逸梵还单衣薄裙、小腿纤长在西湖边赏梅呢,秋季,便置身法国一座山下的石廊。她戴着珠链,着连衣裙,高跟皮鞋,不复三寸金莲,长长的披肩—或许,是她最喜欢的蓝绿色调?一起身,怕就翩跹起舞吧。她真是一只让人惊艳的飞鸿。1930年,她又亮相海船上,交错的渔网,凭栏远眺,玉臂纤纤,腰身细细,身后,暗影浮动,像极一条美人鱼。

    她这次出国,一定是带着“谋爱”的渴望吧。

    人到中年的黄逸梵依然风韵满满,她的照片,甚至比张爱玲都要珠圆玉润。当她抚着自己的臂膀,袭上心头的或是丝绸般凉滑的诗行:“没有投入地爱一次,红颜怎肯老去?”黄逸梵来信告诉张茂渊和张爱玲,说想学会裁制皮革,自己做手袋销售。这是一个甜蜜的信号:屐痕处处的她终于结识一英俊挺拔的美国人维基斯托夫,中西文明的交融,两人坠入爱河。男友做皮件生意。

    这次回国,黄逸梵偕男友一道。次年张爱玲中学毕业,她想安排女儿中学毕业后投考伦敦大学。带男友一道,可能想速战速决。黄逸梵不便出面,托人找张廷重谈关于女儿留学的事宜,张廷重避而不见。我猜,或许是吃了那蓝眼睛白种人的飞醋?后妻孙用蕃也吃黄逸梵的醋:“你母亲离了婚还要干涉你们家的事。既然放不下这里,为什么不回来?可惜迟了一步,回来只好做姨太太!”舌越毒,那坛子陈年老醋越酸。

    被出国留学景象鼓舞的张爱玲以演说的方式向张廷重表达自己的渴望。张廷重不愿意。他有着“出国强迫症”。正是因为出国,黄逸梵如黄鹤一去不复返—虽然回来,但还是离了婚。情知张廷重不愿意,黄逸梵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留学事宜。张爱玲要在上海西青会考两天试,得瞒着家里,黄逸梵让张爱玲到她那里住两天,不然无法接连两天一早出外赴考。

    张爱玲顺利考完试,继母孙用蕃火之。其实孙用蕃未必多稀罕张爱玲,但眼见黄逸梵来“抢”,便本能地捍卫。凭什么要让黄逸梵遂心?她分明在张廷重的眉眼中读出了对前妻的那份爱怜。她将张廷重对前妻的珍视,看成是对自己才情的侮蔑—继母微妙的心理错位,不是用简单的对错评价的。在她的挑唆下,张廷重打了张爱玲一顿,关了禁闭。自打黄逸梵出国,一直相亲相爱的父女俩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冲突。我以为,继母的挑拨离间固然有之,更多的是,张廷重怕失去爱女的潜意识在作怪吧。他失去了黄逸梵,他不能再失去女儿—二者都是他最牵动柔肠之人。

    被打时,张爱玲的耳边是黄逸梵的话:“万一他打你,不要还手,不然,说出去总是你的错。”这句话传达出两个信号:一、黄逸梵料事如神;二、黄逸梵行事注重策略。

    饶是如此,张爱玲被关禁闭,黄逸梵还是始料未及。客观上,是她将女儿逼进家庭牢房的。她看出留学可能是一场持久战。她和张廷重之间,要斗智更要斗勇。她在上海安营扎寨,体现了她训练有素的稳健作风。我一直在想,张爱玲被拘禁期间,黄逸梵为何不请外国律师,直接将张廷重告上法庭?她完全可以这样做—她的男友也会这么怂恿。但她只是让张茂渊和弟弟黄定柱上门劝解。结果,张茂渊被张廷重的烟枪砸伤,愤然表示:再也不登你家门!黄定柱想必也热脸遭遇冷面孔,端的没趣。可能,黄逸梵还是顾及张廷重的面子。她替他难堪,他丢不起这个脸。任何时候,黄逸梵都是讲求分寸的,她不要破罐破摔。

    黄逸梵的思维:不要和对方抢出错。对方越失控,自己越冷静,从而将对方的错凸现出来,给众人看,然后再化被动为主动。出国,离婚,争取张爱玲,她一直是按这种思路行事。

    黄逸梵的确是个智慧女人。她不斗力,她斗智,斗理。

    她总是赢得满满理,再从容行事。

    她要让所有的亲友知道,非自己“拐骗亲女”,一错再错的是张廷重。拿捏张廷重不至于真的枪杀亲生女,而又要为自己撇清,黄逸梵按捺住自己,等着张爱玲的主动投奔。

    实践证明,黄逸梵是高明的。

    1938年,张爱玲成功逃出父亲的家。没有对簿公堂,她赢回了女儿。

    热恋中人的时间多宝贵啊。但,黄逸梵还是表现出了传统东方女性重亲情轻爱情的一面。她撇下男友,花了两年时间教女儿一切知识和生活常识。黄逸梵渐渐手头拮据,母女生活陷入困顿。但她对张爱玲的教育一刻也不放松,为了张爱玲考上伦敦大学,捉襟见肘的黄逸梵仍以每时5美元的报酬替女儿聘家教。在黄逸梵的悉心栽培下,张爱玲获得了伦敦大学入学考试远东地区的第一名(时逢二战爆发,张爱玲未成行,后转入香港大学)。

    张爱玲求学香港,黄逸梵于1939年到新加坡,搜集来自马来西亚的鳄鱼皮,加工制造手袋、腰带等皮件出售。

    1941年,珍珠港之夏,法国的里维拉正在二次大战中。黄逸梵跟上海几个牌友结伴同来香港小住,与维基斯托夫一道。恰逢港大放暑假,张爱玲雀跃着常到浅水湾饭店去看黄逸梵。这帮牌友此后分头去新加坡、河内,有两个留在香港,就此同居了—那便是《倾城之恋》的原型。香港陷落后,张爱玲每隔十天半月远道步行去看他们,打听有没有船到上海。张爱玲最得意之作,也与黄逸梵有关。

    惨淡经营,蓝绿尾声

    1941年,新加坡沦陷,男友死于炮火,黄逸梵的身心遭到重创。再次出国,黄逸梵拣了一张张爱玲的侧身照带走。1948年,黄逸梵最后一次回国,想带女儿出国。此时的张爱玲已经绚烂至极,她几番迟疑后选择和张茂渊在一起。

    黄逸梵独自苦撑,从新加坡逃难到印度,曾经做尼赫鲁的两个姐姐的秘书。1948年,她在马来亚侨校教过半年书。黄逸梵给张茂渊和张爱玲形容这段落难生涯,竟不觉惨淡,直呼“过瘾”。的确是奇女子也,令人诧异之余,大为倾慕。黄逸梵最后定居伦敦。1951年,她在英国一度下厂做女工制皮包,“她的一切努力似乎都没有特别好的结果,主要收入来源还是靠变卖从中国带来的几箱古董”。

    1957年,黄逸梵去世。张爱玲伤心地生了场大病,一直到两个月后才有勇气整理母亲的遗物:一只装满古董的大箱子。当箱子被打开时,整个房子充满悲伤的气息。赖雅觉得那女士去世后,悲伤仍徘徊不去,尤其是她的照片,唇线分明,极具生命的张力。赖雅说:“那照片就像一部小说。”日记上记载卖古董的钱最多一笔是620美元。

    穷困的日子,黄逸梵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刻意为女儿留下一箱古董啊。她当真是个清高的人。有钱时绝口不提钱字,穷困潦倒,也不被金钱击倒。

    在黄逸梵的遗物里,张爱玲看到了张廷重的照片,及那首曾唤醒黄逸梵诸多柔情的七绝。它们伴着黄逸梵走遍万水千山。黄逸梵对张廷重,早已没有怨尤,“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在她天鹅绒般的情感天地里,自始至终留有张廷重的一席之地。黄逸梵尊重那段属于自己的历史,从不妄加抹煞。

    编辑/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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