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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表弟的舞蹈(短篇小说)

    时间:2023-07-05 15:50:08 来源:正远范文网 本文已影响 正远范文网手机站

    黄佩华,壮族,桂西北西林县人。现在广西民族大学供职。文学创作一级,硕士生导师。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小说集《南方女族》《远风俗》《广西当代作家丛书·黄佩华卷》,长篇传记《瓦氏夫人》,长篇小说《生生长流》《公务员》《杀牛坪》《河之上》,走近中国少数民族丛书《壮族》,民族文化散文《彝风异俗》,30集电视剧《美人窝》编剧,20集电视剧《公务员》编剧。曾获第二届、第四届、第五届壮族文学奖,第一届广西独秀文学奖,第二、第三届广西少数民族文学“花山奖”,第四届、第五届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文艺创作“铜鼓奖”,全国第四届、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

    秦文武白天刚请了五天工休假,谋划着第二天实践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他预想的目的地是北部湾的一个火山岛。他想去那里安静一下,干点与自己职业无关的事情,拍拍照片,写写诗歌,吃吃海鲜。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母亲一个电话,就把他的假期梦给打碎了。

    晚饭后刚和妻子去散步回到家,秦文武的手机忽然响了。老妹说,哥吃饭了没有?喏,妈有话跟你讲。

    老妹的电话一般都先问他这句话,有时都晚上9点10点了,她还是先问他吃晚饭没有。这让他开初有点不舒服,甚至还有点生气,都什么时候了啊!还不吃饭啊!这不是废话吗?不过后来习惯了他再也就不计较了,妹妹是个农妇,在老家寨子里生活,没读过几天书。寨上人见面打招呼,几乎都会先问对方吃饭了没有,不管是白天或是晚上。老家这种问候方式,大概是从某个饥饿年代开始的,在此不去探究。

    母亲在电话里说,敬德叔快不行了,你要回来看他一眼哦。

    秦文武晓得母亲这句话的分量。他的第一反应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从头顶凉到脚板底。对于他而言,这个敬德叔可不是一般关系的敬德叔,虽说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敬德叔堪比血亲,堪称贵人。至少母亲是这么认为的。母亲常说,文武啊,你能有今天,全托你敬德叔的福啊。你不能忘了敬德叔的恩德啊。

    看见丈夫接完电话木头般地愣在阳台,妻子说,哎,你到底洗不洗澡啊?不洗我先洗了。

    秦文武不应答也不回头,径直站在黑暗中。他的目光落在对面楼窗户里一个打赤膊猛摇扇子的老头身上,思绪却早已飞回到老家驮娘河边那个叫平用的寨子,回到20年前。

    1996年,高中生秦文武参加高考,平时不被看好的他一举成为县里的高考状元,读到了他理想中的大学。也是那年春天,在矿山窿道意外事故中去世的父亲要二次葬,母亲便找到了寨上的敬德叔帮忙,没想到敬德叔爽快地就答应了。在桂西北,老死的人或是意外死亡的人一般都要进行二次葬,在死者殁世后的三五年内,择个吉日找个宝地拣骨重葬。敬德叔不仅答应帮秦文武母亲的忙,还亲自到圩上买回了一只上好的瓷坛,一个人把坟墓扒开了,一一把秦文武父亲的骨头擦拭干净,装入坛中,然后让秦文武的哥哥背到他指定的新坟地。

    也许是一种巧合,几个月后高中生秦文武似是得到了父亲的恩泽,超常发挥考了县里的第一名。后来母亲说,是敬德叔把父亲葬到了龙脉宝地,祖宗保佑秦文武考得了好学校。大学四年,秦文武顺风顺水,顺利地读完了本科。也许真的是父亲显灵,秦文武于大四那年忽然临时决定考研,不想一下子竟考上了他久已向往的中山大学。

    秦文武的好运接踵而来。三年的硕士生学习生活过得快而充实,他一面享受学校的一等奖学金,一面和现在的妻子坠入了爱河。研三下半学期,他的毕业论文顺利通过还评上了优秀。不久,省直机关各单位到学校招聘,他一口气投了三份就业意向书,结果获得了两次面试的机会。在省石油公司和省水利厅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也就是说,他选择了公务员。秦文武的优长是公文写作,天生是一个好的写手,无论在哪个位置,他都是机关里那种不折不扣的抢手货。而他的长相,根本不像个农村出生的小伙子。一米七零的身高,小分头,小白脸,戴一副近视眼镜,天生一副适合跟在领导后面拎包的角色。近些年,领导身边工作人员尤其是秘书翻译之类的都不能长得太高,也不能太帅,否则会抢了领导的风头,上电视镜头不好看。秦文武正是那种不高不矮,不丑不帅,外表斯文严谨,头脑和眼神却很灵醒的年轻人。因而刚进机关不久,他就被新来的杜森副厅长盯上了,成了厅领导喜欢的红人。尽管他的编制不属于厅办,但杜厅颇赏识他,经常带他下乡出差,让他写材料撰讲话稿。两年多后,厅长到市里当书记去了,杜副厅长接任厅长,秦文武也跟着从政研室进入厅办公室,成了厅里众多年青人羡慕嫉妒恨的领导秘书。

    十多年过去,秦文武从一个小年青变成了年近四十的次中年人,他先后跟了几任领导,依靠自己的勤奋和努力,从一个副主任科员一步一步地爬到正处级办公室副主任。这一切,在母亲和乡亲们眼里似乎都与他的努力没多少关系,都主要归功于敬德叔给找的风水宝地,是埋葬在地下的父亲在佑护他,使他在省城落地生根,成为一名省直机关单位的小领导。对于这样一个恩人,秦文武自然是不敢不敬重的,更是不敢忘恩负义。每次回家,除了给母亲备一份礼物之外,第二份就是给敬德叔捎了。敬德叔喜欢抽烟喝酒,他都是给他带一两条好烟,加上两瓶好酒。敬德叔时常跟寨上人炫耀说,秦文武是他父亲保佑才当上官的,他父亲的坟地是他敬德叔给找的。秦文武是个会报恩的人,懂得报恩的人一定会有好报,还会当得更大。这种因果关系被敬德叔渲染多了,不仅母亲和寨上的人对此深信不疑,就连秦文武自己有时候也有些将信将疑,甚至钻进这个虚虚实实的圈套里。每次回到寨子刚放下行包,还没和母亲寒暄几句,他就拎上礼物,双腿就不由自主地往敬德叔家走去。每回打电话问候母亲时,他往往也会顺带问候敬德叔几句好话,反而把其他亲人给忽略了。就是这样一种特殊的关系,敬德叔俨然成了秦文武人生中的贵人,命运也联系到了一起。现在,听说敬德叔病情危重,他的心便即刻被揪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秦文武自己开车紧赶慢赶回到老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没等他放下行包,喝上一口水,母亲就惊惶地说,文武,你敬德叔快不行了,你先去看一眼吧。

    敬德叔最终没能等到秦文武看上他最后一眼。当秦文武快步走到敬德叔家屋角时,忽然听到屋里一声类似小公鸡啼鸡般的哀号,紧接着是一阵男女混合发出的哭号声。他知道,敬德叔走了。

    在跨进门槛的瞬间,秦文武就迅速被屋里哀伤的气氛攫住了,他双眼一热,鼻子一酸,紧接着也呜咽起来。在昏暗的房间里,敬德叔斜躺在床上,他的身体藏在被子里,只露出半截胸口和头部,他大儿子才然跨坐在床沿上,用一只手紧紧压住他的眼皮,几个亲戚跪在床前痛哭不已,他的女儿的边哭边嘴里念念有词,腔调甚至有些夸张。

    其实,从亲缘关系上说,敬德叔本来是和秦文武没有多少瓜葛的。虽说他们都姓秦,但其实并不同祖同宗,敬德叔祖上属于三贤堂,而秦文武家则属于忠孝堂,具体为什么会住到一个寨子里,这个问题一直让秦文武弄不清楚,连他父母也说不出因由。敬德叔说,他们这支秦姓来自甘肃天水,是秦始皇的后代,是最正宗最纯正的秦姓。而秦文武他们的祖宗,则可能是秦琼的后人,虽说秦琼是唐朝的开国元勋,但比起秦始皇不知要晚多少年代了。为此,敬德叔根本不把忠孝堂这支秦姓看在眼里,说话做事总是居高临下。但为何敬德叔会亲自安葬了秦文武的父亲,这事可能只有敬德叔和秦文武母亲知晓了。

    虽然如此,秦文武他们家和敬德叔家还是有一层亲戚关系的,秦文武母亲的大姐就曾经嫁给了敬德叔的大伯。母亲的大姐生了一女一男,他们是秦文武的表姐和表弟,而敬德叔则是他表姐和表弟的堂兄弟。尽管后来秦文武的大姨妈跟一个小包工头跑了,但按这层关系秦文武还是该称敬德叔为表兄的,不过很奇怪,他却一直叫他做叔。可能是因为敬德叔比他年长太多了,也许还因为敬德叔是平用寨上颇受人们敬重的魔公吧。

    在桂西北乡间,魔公又称为师公,专事寨上的神巫之活,主管人们的生老病死。比如人死了,要给死者做道场,超度亡灵,使之升入快乐的天堂,能够在阴间过上有尊严的生活,等待来生投胎转世,成为尊贵的人。反之,如若没有经过魔公好好超度的亡灵,往往到了阴间会被投下地狱,受尽苦难的折磨,来世还会当牛做马。当然,这只是过往人们笃信的阴阳神鬼之说,会使秦文武母亲这样的信徒深信不疑,而像秦文武这样一些后代是不太会去相信的。他知道,乡村中还生活着许多像他母亲这样的人,他们深受几千年的鬼神文化影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得了。敬德叔早年读过一些书,会古文韵律,会写毛笔字,会抄写经书,会画地理,会看风水,会做法事,会五行八卦,会吟诵魔经《布洛陀》……总而言之,他是寨上无所不能的人。

    听母亲说,敬德叔的这些技能是他祖父传授给他的。在敬德叔还没有出生的年代,一个游历四方的风光水先生,像一片飘飞的叶子落到了他们家。瘦弱的风水先生来自两百多里外驮娘河下游,具体是什么村寨他不肯说。不过他只身一人,身上只背两个布袋子,一个装衣物,一个装罗盘和地理书,此外还有几本手抄的经文。他袋子里那把露出一小截的东西,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风水先生是个洋烟鬼。

    当年敬德叔家一贫如洗,全家老小七八口人,靠租用大户人家几亩薄田种植水稻生养。每年一季的水稻收成仅够全家半年的口粮,余下的缺口要靠上山摘野果挖野菜打野兽补给。为了喂饱全家,敬德叔的祖父还在山林里开了几亩地,开始种些五谷杂粮。可是后来到了收获季节,成批的野猪和猴子便不分昼夜地来哄抢。这样,往往地里的庄稼还没成熟,到嘴的东西便所剩无几了。后来他祖父不得已又把地改种洋烟,那东西是从印度那边传过来的,那个年代人们称之为大烟,儒雅点的说是罂粟或者鸦片。那东西每到夏天开花结果,红的白的紫的蓝的粉的好看极了。一旦花期凋落,青蓝色的枣状的果子就挂在枝头,用刀子轻轻一划便有白白的奶汁溢出。人们把成坨的果浆经过一番蒸煮,鸦片烟就做成了。大家把一坨坨的鸦片烟摆在圩场上,看上去活像一泡泡干牛屎,也像极了一块块土块,因而鸦片也被当地人叫做烟土。那时候的桂西北,富贵人家有钱才抽得起鸦片,穷人家只有生病了才会用它当药治病。谁要是沾上了大烟瘾,轻者骨瘦如柴,重的倾家荡产,性命难保。

    或许,先生是冲着敬德叔家那片大烟地来的。这位云游四方的先生选择在敬德叔家落脚,据说是他在寨子头就嗅到了一股浓酽的大烟味,顿时口水就流出来了,于是他闻着闻着就闻到了敬德叔家。当时,敬德叔祖父正在灶房里加工烟土,准备下个圩日拿出去卖,换得一点光洋铜钱买米,或者买点洋油盐巴。

    先生的到来让敬德叔祖父感到非常为难。因为,他家不仅人口众多,肚子都没一顿吃得饱,而且住的地方也不宽裕,除了吃饭的堂屋和火塘就没别的空地了。先生也看出了主人内心的挣扎,可是他太需要抽一锅大烟补补精神,也太需要一个地方落脚了。于是,他对满脸复杂的主人说,主人家,我什么事不会干就会看风水,只要你收留我,我就给你们家找一个宝地,保证不出五年你们家就会变好,不出十年就有人吃公家粮。敬德叔祖父瞟了一眼正站在八仙桌也练习写毛笔字的儿子,眉头不由地跳了一下,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先生又说,主人家,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可是你命太苦,头发都熬白了,脸上都是沟沟峁峁的。要是你留下我,你日后就当我的跟班,跟我敲敲打打,保准你不用晒太阳冒风雨,还有肉吃有好衣服鞋子穿。敬德叔祖父是个软心肠的人,经不住先生的一番劝说,就找来几块木板和两张条凳,在火塘边搭了张便床,铺上席子,一张破被,一块木枕,让客人住下。

    好在洋烟是自己种的,先生烟瘾发作了就躺下来,点上油灯嗞嗞地抽一锅,往墙上吐几口痰,然后心满意足地在寨上溜达。不几天,客人的精神也日渐好了起来,并着手教主人的两个儿子识字写毛笔。不久,敬德叔奶奶在地里劳作时遇上了老虎,被吓得病倒了,终日发高烧说胡话。因家里太穷,一时请不到魔公做法招魂,也没法去求医,急得全家团团转。先生倒是不慌不忙,三天后,他从烟枪锅嘴里勾出一粒火柴头般大的烟屎,用火烤焦了,投进开水里溶化了,让病人徐徐喝下去,如此一日两次。同时,先生还点上香灯,在堂屋里做起了法事。当他一手敲木鱼一手捧经书,脚趾头夹击铜钹,半闭眼睛开始吟诵时,敬德叔奶奶被吓丢的魂魄像是被先生牵住了似的,慢慢扯了回来。

    先生不仅治好了敬德叔奶奶的病,还让敬德叔祖父做他的帮手,经常为寨上的红白事服务。敬德叔祖父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人脑子灵,聪明好学,他耳濡目染,默默地跟先生学到了不少真传。渐渐地经书也会念了,法事也会自己做了,偶尔还能帮人看点风水,卜些卦子。几年后,先生的呼吸系统日渐衰竭,整天大声地咳嗽,大口地吐痰,把火塘边的墙壁都吐上了一层痰膜,滑亮滑亮的,弥漫着腥臭味。眼看自己撑不了多久,先生便把敬德叔祖父正式收成了徒弟,手把手地将自己的绝活传授给了他。不久,先生仙逝,秦家厚葬了这位来自异乡的陌生人。当然,也是敬德叔亲自为师父找到了坟地,避免了“地理无地埋”的尴尬。

    众人边哭泣边手忙脚乱地给敬德叔抹柚子叶澡,穿戴好丧服,把他抬到堂屋里伸展,等待入殓。这时,从门外匆匆闪进来一个矮子,扑通一声,跪到死者旁边,连磕三个头,随即哇哇地干号了几声。秦文武定睛一看,来人原来是他的表弟土生。

    表弟住在邻近的寨子,距离不到三公里,据说平常跟敬德叔关系并不太好,两人不怎么来往。有一次,秦文武让表弟转点东西给敬德叔,后来并没有送到。他为此还跟母亲提起了这事,母亲数落说,那两个人是猫和老鼠,坐不到一起。他问为什么会这样,母亲忧虑地告诉他,还不是因为争当魔公那点事啊!当年,敬德叔祖父在世时,觉得敬德叔人厚道老实,就把风水先生传给他的那些东西交给了敬德叔。对此土生意见很大,敬德叔虽说年纪大他几岁,不过高小都不毕业,而土生他念过高中,又是大伯的儿子,理应是他传承祖父的事业,但是偏偏祖父还是给敬德叔接班。为此他没少跟敬德叔争吵,但对方始终都没松口。看见硬争未可,土生又来软的,不时来跟敬德叔借这借那,敬德叔碍不过面子,只好借给他看。天长日久,土生竟悄悄地把那些地理书和经文重抄了一遍,暗地里认真地琢磨,期待有一天能够自己独当一面。然而,由于地理先生的罗盘一直握在敬德叔手里,加上乡邻都知晓谁才是先生的真传,因此,土生纵然学得再好别人也不爱去找他做事,他只有在背地里嫉恨敬德叔的份了。

    表弟的到来还是让秦文武吃了一惊。土生虚张地干号一阵后,旋即站了起来,大声地对才然吼道,还愣什么?还不快点点香,烧炮!

    才然一时被父亲的猝逝吓懵了,看见堂叔土生出来掌控局面,似是遇上了救星,赶忙到阁楼上找来香火和鞭炮,把香火递给土生,又把鞭炮交给了秦文武。这时,土生才意识到秦文武的存在,故作吃惊地说,噢,表哥,你也回来啊?

    秦文武说,刚刚到哩。

    唉,没办法啊。我前几天就算过了,敬德堂哥他捱不过今天的,刚从山上看牛就过来了。想不到他真的走了。土生装着表情沉重又有些特意地说。

    秦文武没再说什么,默然地注视着土生燃起三根香,插在神龛中间的大香炉上,口中念念有词。他听到了土生拿腔拿调地向祖宗神灵报告了敬德叔的死讯,语气里透露出一种令他感觉有点不安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了母亲曾经说到的一些往事。

    面对死者,土生他犯得着这样阴阳怪气吗?他就不能严肃一点吗?秦文武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可又拿土生没有办法,因为土生现在已是这方面的行家。

    回到家,母亲提醒秦文武,别让土生一个人任性自行处理敬德叔的丧事。母亲告诉他,寨上的丧事很有奥妙,魔公会视死者的家境大来如何操办。如果大户人家或是有子女当官吃公粮的,一般会停棺在家搞五到七天的道场,这期间乡邻和亲友俨然是过了大节,想吃想喝就到白事家来,杀几头牲畜都不够。若是小户人家,家境一般的,就闹个两三天。家境贫寒的家庭,一般是入殓后第二天就可以上山了。魔公对处理丧事拥有很大的权力,时间的弹性很大。有的人家亲人死了,之前花了不少钱财,死后又不得不再花费一次,搞不好弄得倾家荡产。秦文武多少听闻乡村魔公的能耐,比如他们会选择出殡的日子和时辰,不能跟子孙的生辰时日相冲,否则会犯煞气,日后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但他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黑幕。他觉得,他是土生的表哥,土生多少会听他的话。于是,他赶忙回到敬德叔家,把土生和才然拉到一边,正式跟他们交涉这个问题。

    才然比秦文武小几岁,小时候不爱读书,初中毕业就辍学了,现在开个农用车跑运输。他的弟弟在广东打工,一年才带老婆孩子回来一次。妹妹嫁在寨子里,成为哭丧队伍中哭得最凶的那个人。平时,才然都知道秦文武待自己父亲不薄,也都很愿意把他当成自己兄弟一般看待。所以,当秦文武出头来商讨这件事时,他便表现得言听计从了。倒是土生略有些意外,当他听秦文武说要简办丧事时,眉宇间便堆起了皱褶,有些犯难地说,表哥,这个,这个事情有点不好办啊。我们秦家都这样,人家不会笑我们么?他一双小眼睛往上斜了秦文武一眼,最后转到才然脸上,试探地问,才然哥,你有几头猪啊?

    两头。才然说。

    你两头,你妹出一头。那就搞三天吧。一天一头。土生似是喃喃自语。

    事情既已如此,秦文武也不再好说什么了。他想说他也要出一头猪,但他没说出来。

    入夜,屋里屋外灯火通明。敬德叔遗体已被装进棺材里,棺材被抹上一层用稻米烧制成的黑漆,盖上红布,停在堂屋中央。门前的院子里升起高大的白纸幡,四周挂上四个表明魔公和神灵身份的条幅,八仙桌上的灵庭已燃上灯,显得金碧辉煌。在表弟土生的吆喝下,两头弄好的白猪卧在灵庭前方的矮桌子上。

    表弟土生穿上一身崭新的道袍,头戴一顶绣花六角魔公帽,把他一张小黑脸挤得更小了。他一个人站在两头猪后边,面朝灵庭,高声吟唱着开场经。他身后站着五个徒弟,分别手持鼓、锣、钹、铜铃和木鱼,不时应和着,场面肃穆而热闹。

    秦文武站在院子边晒台上观看土生的一举一动,他觉得今晚表弟的装扮有些滑稽,但他没笑出来。他知道土生追求的境界已经实现,他不仅如愿穿上了道袍,还亲自主持自己对手的超度活动。从今往后,这附近四村八寨的神鬼之事就是他土生的了。为此他唱诵经文的腔调里透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这连秦文武这个外行人都能听得出来。

    半个时辰后,表弟土生的头顶上被置上了一盏油灯,双手拿起一副小钹,他边唱边敲边手舞足蹈,带领五个徒弟在院子跳起了魔公舞。

    噢哟哟,天上的玉皇啊,地下的阎罗啊,阳间的生灵啊,阴间的鬼神啊。人间出事了哦,敬德他走了噢哟哟……

    责任编辑 侯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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