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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姑父茅以升与《蕙君年谱》

    时间:2022-12-16 18:20:07 来源:正远范文网 本文已影响 正远范文网手机站

    近日,收到大妹戴玮从美国发来大姑父茅以升所作《蕙君年谱》的电子版。据姑父的大外孙徐安泰说,前时从美国回国,在家里看到《蕙君年谱》的油印本,发现已颜色褪尽,很多地方字迹难以辨认,于是将它变成电子本,供亲友阅读,回忆“这一片历史的空间”。读了这本久违了的《蕙君年谱》,十分亲切,勾起了我对大姑父、大姑妈半个多世纪的深切缅怀。

    大姑父茅以升是我国的著名桥梁工程专家,1933-1937年主持修建了我国第一座公路铁路兼用的现代化大桥——钱塘江大桥,打破了外国人垄断中国近代大桥设计和建造的局面,成为中国桥梁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我的大姑妈戴传蕙,姑父一直呼之为“蕙君”。大姑妈气度娴雅,脸庞圆润甜美,一双大眼睛动人含情,知书达理,写得一手端丽的小楷。他们的婚事是父母做主定下的,姑妈生于江苏扬州一个诗书之家,父亲戴祝尧,字冠瀛,文学和书法在当地是一流的,终生以教书为业,同茅家是门当户对。戴家同茅家有亲戚关系,戴传蕙的三婶就是茅以升的姨妈,正是通过这位姨妈的撮合,二人结下了姻缘。姑父在年谱的开篇对姑妈作了如下记述:“幼承家学,聪慧过人,好文学,工家务,堂上钟爱,戚尚传闻。”姑妈处置家务井井有条,与大姑父相伴终身,对他事业上的成就,起了重要的作用。

    大姑父和她一见面,就非常喜欢。1912年,姑父18岁,于扬州小东门粉粧巷戴府与姑母成婚。《年谱》记曰:“六月十九日申时,我往戴府,成礼,登堂时见灯烛辉煌,宾朋引领,蕙君衣轻縠,曳罗裙,云髻蛾蛾,容光焕发,我和她行礼时,目眩神移,莫知所措。”结婚时,姑父送给妻子的礼物是沈三白的《浮生六记》。这也为他们未来的生活展示了不平凡的前景。

    结婚后,姑父回到唐山路矿学堂读书,毕业后又去美国留学,妻子独自带着长子茅于越在婆家过大家庭生活。1917年,姑父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夫妻分居,妻子每月带孩子零用仅两元,姑父无力接济。生活虽然辛苦,夫妻都不觉为苦,他们时有通信,述说别离之情。秋天,蕙君寄姑父一信,内有照片一帧。蕙君单身独坐,夏季服装,下着黑裙,照片后亲笔书写杜甫诗“月夜”两句:“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姑父在年谱中记曰:“为之惆怅不已。此照我复印多帧,以一张怀藏夹中,不时取出对看,纸上温存。有一次蕙君来书,提到唐诗‘闺中少妇不知愁’,云‘为何不知?’”其中夫妻的恩爱之情,至今读来,依然十分缠绵感人。

    姑母是戴氏长女,我的父亲戴传安(字筱尧)是九弟。至“文革”初,姑妈的九位兄弟姐妹,只剩“一头一尾”,其余都已作古,所以大姑父和我们一家关系特别亲密。1981年我到北大进修,姑父介绍他的好友、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和宗白华做我的美学进修导师,成为他们的关门弟子。我节假日常住在姑父家,他还和我讨论《红楼梦》,给我看他所写研究《红楼梦》的论文;大妹也有一段时间到北京照顾姑父。1967年姑妈去世,姑父极其伤心。1970年,他对姑妈的伤感微微平复,便利用这段难得闲暇的时间,为纪念逝去的妻子,也为给孩子“有一番交代”,编述《蕙君年谱》,历时一年有余,至1971年7月书毕。自她 19岁写至终年73岁,共10万字。

    写作期间,姑父因为手头缺乏书面材料,全凭记忆,为避免失误,他以一个科学家的严谨作风,时时写信给我的父亲,核对事实。在写作时,常为推敲一个词句,冥思苦想,用手指敲打桌子,敲得哒哒作响,以便寻找记忆中的亮点。这部《蕙君年谱》的完成,不仅为家人,更为中国科学史,为后来茅以升的研究者,提供了一份重要的历史资料。

    我最早见到姑父的《蕙君年谱》,是他用整齐的钢笔字写成的手抄本。他的大外孙徐安泰帮忙誊抄,有一次抄写结束,没有把墨水瓶盖上,遭到一向好脾气的外公的训斥。因为一旦墨水瓶打翻,摊在桌子上的稿件就要前功尽弃。书成,先在亲友中传阅,个个爱不释手,希望多印几本。姑父便将原稿寄到上海,交付我的大弟戴群刻蜡纸。因为他能在钢板上刻得一手端正好字,刻了四个月,居然一字不错,完成100多张蜡纸。卷在一个纸制的圆筒里,挂号寄送北京。姑父收到邮件通知单,时值隆冬,他穿上大衣,亲自到邮局去取,珍藏于书房。“文革”结束,我找个地方油印了20份,装订成册,送到北京,他看到后非常高兴。

    大表姐茅于美是一位诗人。她曾有诗记述《蕙君年谱》事:“夜夜灯前抄年谱,几回泪涕满衣襟。征途驰骋非平坦,往事凄迷写逼真。险境惊呼怜处处,亲人重忆恋频频。百年如此人间少,何幸相依过半生。”“莫谓人生似过隙,悲欢离合总留痕。功名建树从长说,委婉情怀相与倾。下笔追思十万字,风波劳悴百年身。丹枫映日秋光好,晚节霜花且自珍。”这首诗,文词精美,情深意切,道出了姑父母共同生活55年的甘辛。

    《蕙君年谱》实际上是姑父茅以升的一本自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寫你,自然离不开我。姑父在序中写道:“书中关于我的记事特多,似成我的自传,我的一生是和蕙君分不开的。所有我的事业,都有蕙君的一份,写我正是写她。不论写她、写我,都是我对她和她的六个子女的一番交代。”《蕙君年谱》行文简约,家庭琐事,细细道来;笔触淡泊,政治风云,风吹草动,一带而过。文短情长,能看出他们几十年的生活轨迹:有苦有甜,有喜有悲,但动荡搬迁多于安适恬静,奔波劳顿胜过宁静福祥。

    姑父自幼至老,一心扑在学习和工作上,勤于外事,疏于内务,向来不问家事。工作变动,举家搬徙,往往“事发突然”,姑妈的操劳可想而知。租房退房、购添家具、重起炉灶等等诸般杂务已够劳累,而他们有6个孩子,退学转学,不能延误学业更是搬迁中的头等要事,亦要靠姑妈一人来精心安排。

    姑妈是姑父的一位出色的贤内助。姑妈前半生最羡慕妇女能自立工作,叹息生不逢辰。1964年,她听说女儿于美到农村搞“四清”,写信给她说:“你下乡搞四清,我时常记念,见你来信,我恨不得也去乡下吃苦,可惜我连这吃苦的资格都没有,真是白吃人民的小米了。”“人人为我太多,我为人人太少。”但是,姑妈没有想到,她这样一位名副其实的70多岁的小脚老太,到了农村能做点什么?但可见姑妈的一种心态,她不甘心在家里吃闲饭。

    她到机关单位,见办事人员的桌上放有“秘书处”“会计处”这样的小座牌,受到启发,于是自制小座牌一个,用工整的毛笔字写上“秘书处”三个字,放在书桌上。姑父见了哈哈大笑,称赞妻子的秘书工作做得好。的确,姑父工作一向忙碌,尤其是在他外出期间,姑妈收发书信,接待来访者,管理一应杂务,做到一丝不苟。姑父回家,看见桌上整整齐齐的报刊、文件、书信以至记录电话内容的小条子,夸赞她是个称职的好秘书。她回答说:“我也是间接为人民服务,就是没拿一分钱的工资。”

    茅以升的名字,是和钱塘江大桥联系在一起的。杭州民间有几句歇后语:“钱塘江上造桥”“两脚跨过钱塘江”,意为不可能。钱塘江的水、风、土都不比平常。江面辽阔,风波凶险。江底的泥沙深厚非常,水流冲刷,江底变迁莫测。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造桥,冒险的性质是不言而喻的。

    最难忘的是1933年春天。姑父正在天津北洋大学任教,姑妈刚适应学校优良的环境,满以为从此他们家可以“长治久安”,不料突然接到杭州老友来信,要他去杭州商谈筹建钱塘江大桥的事。姑父得信,心想他是学桥梁工程的,一直没有机会参加造桥,这次居然请他去造这样一座大桥,非常兴奋。姑父去了杭州,商谈之后,回天津就辞去北洋大学教授之职,暑假后赴杭州就任。他们的家就迁离了居住不到两年的天津,搬到了杭州。他自任大桥工程处处长之后,经常在闸口桥梁工地工作,周末才回家。在工程紧张时,没有星期天和假日。在这些日夜奋战的日子里,桥梁工程时有险情,消息传到家里,姑妈忧虑失眠,竟患上了抑郁症。她经常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就是:大桥不会修成的,即使修成将来也不会善终。

    姑父领衔花了三年时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造成钱塘江大桥。在建钱塘江大桥时,姑父发明沉箱法,克服种种艰难,大桥终于造成。1937年9月26日,大桥竣工。姑妈在长沙听到这个喜讯,一块大石头落下地,她的抑郁症竟豁然痊愈。慢慢地,她那顽固的失眠症也奇迹般地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终须心药治”,大姑妈的忧喜是与丈夫的命运紧紧相系的。

    但是,大桥造成,日寇侵华,为防止日本侵略军利用大桥,姑父接到上级的炸桥命令,挥泪断桥。1937年12月23日夜,杭州沦陷。大桥工程处撤退到浙江兰溪。《蕙君年谱》中对炸桥一事有记载:“1937年11月17日,钱塘江桥公路通车,我乘的12号小汽车首先过桥,算是过钱塘江桥的第一辆汽车。这天杭州全市居民,争以过桥为快,万人空巷,极以一时之盛。然而为了炸桥,炸药及引线,已在桥上安放。过桥者履险如夷,无人知悉……钱塘江桥于12月23日下午5时,因日寇迫近,为我方主动炸毁。三年心血,我修我炸,痛心无已。”

    亲手炸掉这座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大桥,用茅以升自己的话说,“就像是把自己刚生下的孩子掐死在摇篮里。”虽然内心痛苦非常,但他仍然坚持着一个桥梁工程学家严谨、精准的态度,将钱塘江大桥所有的致命点一一标示,用了一个通宵完成了100多个引爆点的布置。大桥被炸的第二天,日军侵占杭州。然而,这里几乎已是一座空城,众多军民因为钱塘江大桥炸毁而脱此劫难。

    满腔悲愤,痛苦无可名状的大姑父在日记中写道:“桥虽被炸,然抗战必胜,此桥必获重修。”在世界造桥史上,这可谓是空前绝后。自己造桥自己炸,轰然一声,大桥坍塌,姑父心痛吐血,大病一场。

    造桥的功绩不可磨灭。1941年10月20日,中国工程师学会在贵阳召开年会,给姑父授予“名誉奖章”,表彰他为建成钱塘江大桥所作的功绩。回到家里,姑父将奖章、奖状给姑妈看。姑妈对姑父说:“钱塘江桥,你出了力,而且是你一生最大的成绩,然而并非你一人的功劳,所有的工程师、工人、职员都有份,给你奖章,只是把你当作众人的代表而已。”姑父听此言语,深以为然。在年谱中记载说:“语意非常正确。”贤内助,在这里,的确不是一种溢美之词。

    更令姑父自慰的是,由他负责建造的钱塘江大桥,在经历了亲自建造、亲自炸毁和修复的三个阶段之后,至今依然屹立在钱塘江上,为今人交通作出贡献。它的建成是中国造桥史上的一座丰碑。它对浙江的贡献最广、作用最大,时间又最久,姑父的名字也像这座大桥一样不朽。

    解放前,姑父虽然在国民党的多个部门中工作,和宋子文、陈立夫等许多国民党要人打过交道,但他目睹国民党在政治上的腐败,不愿加入国民党,以保持自身的清白。1943年5月9日,他出席教育部的学术评议会,在最后一天大会上,教育部部长陈立夫劝大家加入国民党,并发给每一个与会者“入党申请书”。申请书上有陈立夫签名,但姑父对此事不予理会,不愿人党,教育部后來也未加追问。解放前,他坚持不加入政党或帮会,保持了一位科学家的独立人格,在当时是十分难得的。

    1949年5月,上海解放前夕,汤恩伯兵败如山倒,风声鹤唳,上海市长易人,由陈良出任上海市长。陈良的妻子李佩娣是姑父留学美国的同学。她到姑父家,劝说姑父出任上海市政府的秘书长,协助陈良工作。姑父坚持不从,态度十分明确,两人不欢而散。姑妈知情后,劝他住医院躲避一阵。姑父接受了姑妈的建议,入同济大学附属中美医院不出,陈良对他也无可奈何。同时,姑父却和中共地下党保持密切联系,加入了一个进步组织“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姑父接受了地下党交办的两件事:一是国民党军队撤退时,勿要破坏上海工厂;二是有300多名学生被捕,上海解放时要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姑父找到李佩娣,陈说上述两点意见,劝说陈良给自己留一点后路,陈良接受了姑父的建议。姑妈听说后,对姑父说:“这样你可以放心了。”

    过了20多天,上海解放,全市工厂无一被毁,被关的300多名进步学生全部出狱,无一人被杀。上海解放后不久,陈毅市长约见上海各界人士座谈。他见了姑父,立即和他握手说:“我知道你对上海解放是有贡献的。”姑父也感到很欣慰。

    新中国成立后,姑父得到党和国家的重视,任交通大学校长、铁道科学研究院院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后任全国科协副主席、九三学社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人民大会堂的结构设计是他最后签字的,人民大会堂的名字也是他取的。毛主席曾四次接见他,并和他共同进餐。《蕙君年谱》中有确切记述。第一次见到毛主席是1949年9月21日,姑父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毛主席接见科技组人士,对茅以升说:“你们都是科学界知识分子,知识重要,我们要建国,没有知识分子是不行的。”

    同年10月18日,铁道部任命姑父为中国交通大学校长。

    1951年元旦,毛主席举行新年宴会,姑父与毛主席同席。毛主席听人介绍茅以升,便笑着说:“我们是本家啊!”周总理说“是草头茅”,毛主席说“我知道”。姑父当场请毛主席为交通大学题写校名,毛主席欣然应允,不久,题字就送来。1955年11月,姑父在杭州又见到毛主席。毛主席请他吃饭,席间问他是哪里人?答曰:“江苏镇江。”毛主席说:“镇江甘露寺是出名的,但《三国演义》上说,刘备在此招亲,不对,实际是孙权将其妹送到荆州成婚。”1963年3月3日,在全国农业科技会议上,毛主席与大家合影,姑父坐在第一排。当时,姑父在《人民日报》副刊上接连发表五篇科普文章,《桥话》受到读者热烈欢迎,《石拱桥》一文后收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初中语文读本。范长江向毛主席作了介绍。毛主席和姑父握手时说:“你写的《桥话》我都看了,写得很好,你不但是科学家,还是文学家呢!你准备继续写吗?”为此,姑父受到很大的鼓励,回家后和姑妈说起此事。姑妈对他说:“看毛主席这样关心你,给你这样鼓励,你应当如何奋勉,力争上游啊!”姑父是极勤奋的科普作家,在他发表的200多篇论著中,有关科普工作的论著和科普文章约占三分之一。

    大姑父在1987年秋天,以 92岁的高龄加入中国共产党。当他老人家以满怀喜悦的心情,要我的表姐茅于美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禁不住热泪盈眶,高兴地说:“姑父最后的心愿实现了,他的一生已没有任何遗憾。”当时,正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出现逆转之时,而大姑父却在这个时候入党。有人对他生命旅程接近终点时作出这样的政治选择表示大惑不解。我了解大姑父,他一生追求进步,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他老人家埋藏在心底30多年的愿望,矢志不移,老而弥坚。

    1981年到1982年暑假,我曾被上海戏剧学院派到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进修美学。在这一年中,节假日我常到大姑父家小住。回沪前,我还在他家住了半个多月。在那间温馨的小书房里,我代他回复各种信件,伴他谈心。我对他老人家由衷尊敬,后来无话不谈。记得有一次,他和我谈起入党的事。我说,我是20岁入党的,他很赞许,并真情地说:“我生于清末,长于民国初年,经历了80多个春秋。我认为,像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有这么多民族,问题那么多,除了中国共产党,谁也领导不了。”我想起他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就写文章称“中国共产党是建设新中国的总工程师”,虽然历经十年“文革”的劫难,但他对党的信赖依旧如昔。他还对我说:“回首一生,问心无愧。但没有入党,始终是一大憾事。”1962年在广州召开全国科学规划会议时,他曾向周总理表达入党的愿望,周总理当着许多科学家的面说:“茅以升你留在党外可以更好地发挥作用,你的老朋友、学生在海外有不少,你作为一位有声望的民主人士,联系、团结他们更方便。”几十年来,姑父遵照周总理的指示,留在党外了。我说:“周总理高瞻远瞩,是从祖国统一的大局来考虑问题的。您就当个‘党外布尔什维克’吧。这是党的事业的需要,也很光荣。”他微微点头,又陷入沉思。看得出来,他老人家的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政治归宿,还在进行思考。

    我回沪不久,1982年9月,接到大姑父的一封信,告诉我应邀列席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代表大会,并在主席台上就座。信中流露出无限欣喜的心情,并说“自己十分惶恐”,参加这次会议,对他的思想触动很大。他看到我们党敢于纠正自己的失误,看到了强国富民的辉煌前景,进一步激发了他的政治热情。1984年5月,在全国政协第六届二次会议上,大姑父被增补为全国政协副主席。随着自己日益年迈,他要求入党的愿望越来越迫切。1985年,他的双目由于视网膜病变,几近失明,更觉得不能再等了。经过深思熟虑,他给全国政协主席邓颖超写了一封信,诚挚地表达了个人心愿。是年11月22日,他又正式写了一封入党申请书:“我已年逾九十,能为党工作之日日短,而要求入党之殷切愿望与日俱增。”“为此,特再次提出申请,我愿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

    1987年10月12日,大姑父的夙愿终于实现了。中国共产党接受了这位92岁高龄的新党员。在中共中央统战部的会议室里,墙上挂着党旗,大姑父举起右手,一字一句地读着入党誓词。在会上,他感慨地说:“我的前半生,自诩‘无党派’‘超政治’,是个一贯崇尚‘科学救国’‘工程救国’的民主主义者。抗战胜利后,我目睹国民党发动内战,摧残民主,投靠帝国主义,开始认识到只有共产党领导人民大众起来革命,才能救中国。”他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我多年的愿望。这个愿望是我一生经验的总结。”“今天,是我一生最光荣、最难忘的一天。”会上,主持入党仪式的中央统战部负责人对他的入党表示了热烈欢迎,并说:“五十年前,茅以升同志主持設计制造了中华民族历史上第一座铁路公路大桥。三十多年来,他又以实际行动为自己建造了一座由爱国主义通向共产主义的大桥。”会后,姑父请司机绕道,到跟随他五十多年的老秘书许宏儒先生家里,宣布这一喜讯。许先生回忆道:“茅老这天容光焕发,显得年轻多了。”

    大姑父入党后的第三天,便应邀列席党的十三大开幕式,虽然他还是以民主党派、知名人士的身份坐在主席台上,但这次他已是中国共产党的一名新党员,他的心情异常激动,不再“惶恐”了。

    年谱中还有许多家事的记载,包括教育子女、子女成长的记载,虽是零星记述,事多细微,但也可以见其为人。

    有一节“大嫂去世”,写出了姑父大嫂对他的关爱。“1964年,大嫂在沪去世,噩耗传来,蕙君极为伤感。50年妯娌之情,年年不忘。我初见大嫂时才15岁,犹忆来年新春,我出外游玩时,将所积‘压岁钱’等共16元,为小偷偷去,夜中饮泣。大嫂隔房听见,明晨将16元给我,嘱勿介意。我对此终身不忘。”姑父对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都念念不忘,这是他一贯的为人处世之道。

    1965年,姑父72岁生日,收到女儿于障、于冬从国外送来的一份寿礼,是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机通过邮局寄来。打开一看,因没有调节好,有形而无声。姑父命儿子于润到商店去修,后方可观看。当时电视机是十分稀罕之物,连姑父一家,都围着观看,但这个电视机的屏幕,只有一个香烟盒大小。于障、于冬都是在美国工作的科学家,大姑父是一位顶尖的大科学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观看一台微型电视机,是一种超前的生活享受。现在回顾一下,一只手机,便可与海外通话,时隔仅六十年,科技发展之迅猛,远超人的想象。

    年谱末,姑父对妻子的一生,用以下的一段文字作了总结:“一生惜为病困,自幼缠足,遗恨终生。六十以后,手臂经常疼痛,早起两眼模糊,需要点药水。六五以后,每冬蛰伏,春天来到,就说:‘马路上看看,也是高兴的。’后来,总怕病不得好,每早起床,喜形于色,说‘又树起来了!’平时体质虽弱,而老不能闲,每月还做不少小事。性爱洁,痰盂向来自理,年逾七十,不显老态,由于眉眼素美,常有人问,为何这样好看,勤劳成习,巨细关心,直至最后,言行依旧,神明不衰。”短短不到两百字,写出了姑妈的一生行止,也写出了姑父对妻子一生的钟爱和真情。

    姑妈于1967年1月13日去世。临终,她没有病痛的折磨,在睡眠中安然离世,享年73岁。姑父写下挽联:“一世操劳,半生忧悴,负卿曷极;满门遗爱,万里留芳,惠我何多”。而在《蕙君年谱》中,姑父又写下了对妻子一生的评语:“外宁内忧,似福多难。”

    1972年,姑父心爱的小孙女出世,祖父特地为她取名为“蕙”,即是拍过电影《巴山夜雨》的小明星茅为蕙(4岁时,曾和我的女儿小表姐邵宁在外婆家的一个小桌子上吃饭,长大后成为钢琴家)。这也饱含着姑父对爱妻的深切缅怀和纪念之情。

    勤劳辛苦成花果,悲欢离合付梦华!信然。

    (摘自《档案春秋》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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